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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二十一章:皇帝

  仙楼。

  楼外白云如盖,一只雪鸟破云而来,喙中衔信,送来消息。

  一袭素裙的楚映婵立在楼边,伸出手,雪鸟停于掌心,犹若雪团,它叽喳叫着,送来了一封信。

  “终于来信了?”

  楚妙从仙楼中走出,披着一件纯白披风,看着院外的女儿,说。

  楚映婵轻轻点头。

  师尊离去已有数日,凶吉不知,按理来说取剑根本用不了这么久,此刻雪鸟衔信飞回,她才稍稍定心,展信一阅,楚映婵却是沉默了下去,许久不语。

  “怎么了?”

  楚妙见女儿这般情态,不由走到她身后,双手搭在女儿肩上,将头探过去,一同看信,接着,楚妙也将眉蹙起,秀美的脸上浮现恼意。

  “竟要你开宗立派?她这是疯了?”楚妙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,“而且……还是云空山直属的仙门,这……她在想什么啊?”

  一般而言,为了防止那些真正修道有成的仙人耽溺修行,不为人间做出任何贡献,每个修行者在成为仙人之后,都会让他强制执教几年,天赋更高者则要开宗立派,为神山培养人才。

  修道越往上走,天赋固然重要,但灵宝的消耗也是巨大的,唯有做出了相应贡献,神山才能供其继续修道。

  仙楼的大师兄与二师姐如今就有自己的宗门。

  但楚映婵知道,自己远远没有到开宗立派的时候,更何况是云空山的仙宗……云空山之下已有二十多个仙宗,宗主们无一不是仙人,其中最强的甚至已半步人神境,现在的她处在其中,何异于一个……笑话。

  “兴许是师尊想考验我吧。”楚映婵说。

  “考验?”

  楚妙更加生气,她轻轻揉着女儿的肩膀,说:“哪有这样的考验?这分明就是羞辱,她知道我也在山上,这是连带着你娘亲一道羞辱。”

  楚映婵没有多言,她折起了信,收入怀中,目光低垂,看向石缝中生长出的花,说:“待师尊回来,我推拒就是了。”

  她也很清楚,她现在远不是开宗立派的时候。

  “嗯,这般儿戏的决定,女儿推拒了好,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。”

  楚妙轻轻松了口气,脸颊又展露笑颜,继续语重心长道:“仙山宗门不比人间的山野小派,若没有仙人境就开宗,定会为人耻笑的,你现在只是元赤境,若真开了宗门,没有半点竞争力,想来是一个弟子也招收不到的,你现在更应定下心来,勤勉修道,早日重回仙人境……对了,映婵若想回楚国,随时都可以回来,娘亲专门给你造了间水榭庭院,日日让人打扫干净,便是随时让你住进去的。”

  楚映婵静静听着,晶润的红唇轻轻抿起,长而曲翘的睫羽覆下,遮住了眸中颜色。

  楚妙看着女儿素衣而立的侧影,目光温柔地停在这张清美不可方物的面颊上,愈发感慨女儿真是长大了,知道听娘亲的话了。她的心里也泛起了一丝骄傲,想着唯有自己可以生出这般漂亮动人的女儿,若让宫语来,相比只能生出白祝那样的小笨蛋。

  “宗门就以楚姓为名好了。”楚映婵忽然说。

  这话令楚妙愣住了,她迟疑了会儿才似懂非懂地回神。

  “你……你什么意思?”

  “师尊要我开宗立派,我开便是了。”楚映婵轻声说。

  “你……映婵,这可是关乎你大道的事,莫要在这种事情上赌气啊。”楚妙说:“我看她就是不喜欢你这弟子,成心找茬,走,与娘亲归国,不受她的气。”

  楚映婵没有动,只是回了一句:“师命难违。”

  “元赤境宗主的宗门无人会入的……”楚妙还想劝说:“一人即一宗可不是什么潇洒事,到时候云空山山门比武论道,你座下无一可用弟子,只一人枯坐那里,何其煎熬?千万莫要冲动。”Μ.ΖЪzw.ζà

  楚映婵当然知道。

  元赤境在山外是很高的境界,但在天骄云集的神山,实在很难够看。开宗虽是应师之命,但到时候承认嘲笑的定然是她。

  这或许是师尊的考验,但这对于道心未复,整整一年止步不前的她来说,也未免太过艰巨了。

  哪怕宗门开起来,想来也是劳心伤神,若开不起来,对于修行之路则是更大的创伤。

  “我会找到弟子的。”楚映婵说。

  楚妙虽也习惯了女儿这种云淡风轻的倔强模样,却还是不免气恼,反思着是不是小时候自己将她宠坏了。

  “你上哪里去找?你呀……还是太过年轻了。”楚妙摇了摇头,痛心疾首。

  楚映婵不与娘亲说话了,她牵着鹿,带着信走下山去,她要将这封信交给云空山掌管宗门事宜的人,然后……下山选址。

  楚妙独自一人立在山上,墨发飞扬,白裙飘舞,她目送着女儿的离去,轻轻叹气,眼眸不知是喜是悲。

  ……

  梦中。

  青裙女子也正注视着白祝,白祝呆呆地看着她,内心只有一个声音‘被发现了’。

  “你果然在听呀。”

  青裙女子微笑着摇头,说:“太早成精可不是什么好事哦,偷听别人讲话的习惯就更不可能养成了。”

  白祝心头一紧,眼睁睁地看着青裙搁下了笔,将手缓缓伸来,抚向她的脑袋。

  “你也是真国中的生命,来自于那座尘世的第二王国,若百年之后我还活着,我会带着你回故国去看一看……只希望那时我也拥有了重回那里的勇气和力量。”

  青裙女子永远年轻的脸上笑容和煦温婉,她抿起微薄的唇,目光中的淡璃光彩变得微弱,她看着眼前的小仙萝,继续说:

  “在此之前,你什么也不要记得……陪小语一同成长吧。”

  “小语……”

  白祝轻轻呢喃,接着,女子的手自衣袖间探来,落向了她。

  青裙女子娉婷苗条,但对于小仙萝来说无异于庞然大物,她吓得惊叫起来,于梦中猛然惊醒。

  她坐了起来。

  眼前有火光亮起,耳畔是篝火燃烧发出的‘哔剥’声响,她第一反应是白祝要被炖汤了,吓得不断后缩,然后撞到了慕师靖身上。

  慕师靖正闭目养神,被这小丫头惊扰,气得揪住了她的耳朵,疼得白祝叫个不停。

  “白祝做噩梦了?”林守溪问。

  “嗯……”

  “做的什么噩梦呀?梦见自己被坏人吃掉了吗?”慕师靖揉着她的脑袋,问。

  “那倒没有……”

  白祝还在想着先前梦的内容,被慕师靖这样一搅和,就只记得那位青裙女子的微笑了。

  “也对,像白祝这样的小不点,估计也不好吃。”慕师靖笑着打趣。

  “哪有,白祝可是很补的!”白祝很不服气,据理力争。

  慕师靖一愣,旋即捏着白祝粉嫩的脸颊,笑道:“真是笨啊。”

  白祝被慕师靖玩弄于股掌之间,反抗不得,只能乖乖受气,想着还不如多昏迷一会儿。

  “这是哪里呀?”

  白祝被蹂躏了一阵后,终于被妖女放过,她环顾四周,借着篝火发出的微光打量,发现他们仍然身处荒外,只是雪山已经不见了,他们的身后多了一间残破的石头大殿,殿中隐约悬着一座黄铜古钟,更深处似乎还立有神像,但白祝胆小,不敢再看了,连忙回过了头。

  她想着昏迷之前的经历,依旧觉得惊心动魄,疲惫不堪。

  “我们也不知道,等天亮了再看看。”

  林守溪一边说话,一边将双手放在火上烤着,他与慕师靖是从冰河里爬出来的,浑身湿透,寒意入骨,真气难驱。

  “嗯……天要快点白啊。”

  白祝畏畏缩缩地看着周遭的黑暗,总感觉里面藏着妖魔鬼怪,她不自觉地往慕师靖身边靠了靠,毕竟妖女以毒攻毒,最宜辟邪。

  慕师靖却当她是亲近自己,抿唇微笑。

  “对了,你这云螺进水了还能用吗?”林守溪问。

  “云螺……”

  白祝又精神了,她连忙跑到云螺的旁边,用手敲了敲它的尖部,然后将耳朵贴上去听,片刻后高兴道:“云螺和白祝一样坚强。”

  林守溪与慕师靖皆松了口气,他们也厌倦了这种生死奔波,只想安安稳稳地坐着云螺飞回去。

  “我一人独行之时一切顺利,遇到你之后就没有过好事。”慕师靖坐在火边,抱着双膝,忍不住埋怨。

  “你自可独行,没人拦你。”林守溪淡淡道。

  慕师靖闻言,恼意涌上,她幽幽地盯着林守溪,说:“好呀,独行可以,师尊的辟邪法器尽数归我,湛宫也还我,对了,白祝也必须跟我走。”

  “辟邪法器归你可以,湛宫不行,还有……白祝凭什么跟你走?白祝是小禾的朋友,与你这妖女同路,我不放心。”林守溪说到此处,又想起一事,“对了,你这鹿皮靴也是小禾的,你若要走,将靴子脱了。”

  “下流。”慕师靖咬牙,总觉得他目的不纯,她深吸口气,觉得靴子不要就不要了,反正她也有些嫌小,但白祝是一定要争的,“这一路上都是我护着白祝,她当然要跟着我走。”

  白祝还在观察云螺,身后的少年少女就莫名其妙地吵起来了,白祝愣住了,心想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……

  “先前掉入冰河,可是我将白祝捞出来的。”林守溪说。

  “那之前跃上雪雕时,还是我将她抱上去的。”慕师靖说。

  他们争吵了一阵,将头转向白祝,问她跟谁走。

  白祝第一次体会到了有人为她争宠的感觉,心中害羞,左右为难,连忙跑过去劝架,“好了好了,哥哥姐姐们不要为白祝吵架了,我知道你们都舍不得白祝,白祝也舍不得哥哥姐姐。”

  林守溪与慕师靖对视了一眼,他们实在不好意思告诉白祝,他们姿势觊觎她的飞行工具云螺。

  莫名其妙开始的争吵被善良的白祝终结了。

  篝火渐渐微弱。

  寒秋的风一遍遍吹来,慕师靖拢着薄薄的衣裙,起身走入后方的残破殿里,打算休息一夜。

  林守溪亦跟了过去。

  白祝虽对这残殿感到害怕,却还是拽着云螺进了殿。

  这座破殿荒芜了许久,满是杂草与灰尘,林守溪与慕师靖最初踏入破殿时,一朵虚幻的妖花在他们身后绽放,张开了满是利齿的嘴,想将他们吞没,慕师靖及时感知,联手将它斩杀,取其精丹分食。

  这样的荒外之殿大多是一些邪神的祭所,荒废之后被邪祟妖物占为巢穴。

  林守溪与慕师靖从取来火把,将壁灯点上,微光将残殿照亮,白祝走进来时,见到殿里缠满蛛网的神像却是愣了愣。

  “皇帝……”白祝轻声开口。

  “皇帝?”

  林守溪闻言,这才认真去看那座被他误认为是邪神的像。那是一个端坐着的威严身影,漆已落尽,唯剩灰白,他坐在一张王座上,披着宽大的龙袍,手中握着一截法杖,面上未雕五官,头顶则是一个厚重的黄金冠冕,冠冕上雕着诸天神佛。

  哪怕他落满灰尘,结满蛛网,人们依旧能从这座古重神像中感到人皇的威严,仿佛在看悬浮中虚空的太阳。

  “是的,这是皇帝的神像。没想到这荒郊野岭还有正经的殿。”白祝一下子轻松了许多。

  慕师靖对于皇帝也有所耳闻,据说他已存活了数千年,是人族唯二的太古级存在。

  “白祝知道这位皇帝的故事么?”慕师靖对此感到好奇。

  “唔……白祝也只听过一些众所周知的传说,不保真的。”白祝犹豫道:“不过传说再厉害,皇帝也已经在圣壤殿里睡了好几百年了,能不能醒都说不准。”

  “圣壤殿?它在哪里,有何特殊之处吗?”慕师靖问。

  “圣壤殿在三座神山之后呀,有第四神山的美誉,至于特殊的……”

  白祝没有去过圣壤殿,她琢磨了一阵,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去:“圣壤殿之所以叫圣壤殿,是因为它所在地方的土壤很特殊,那片土地无法耕种,却也没有被污染,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,圣壤殿很大,不止一座,里面供奉着千万年来的无数稀世宝物,还藏有一部浩如烟海的,隐藏着真实之秘的原初神卷。

  对了,神殿中还有七把罪戒神剑,这七柄神剑由七位信仰虔诚的澄净神女所持有,这七位神女无一不是神山境内修为强大、声明赫赫的仙子,这也是很为人津津乐道的事了。嗯……白祝听说,圣壤殿里还有座龙殿,里面豢养着活龙……”

  白祝大概就知道这些了。

  慕师靖对于所谓的活龙很感兴趣,林守溪则更好奇于七位澄净神女。

  “太古级……”

  林守溪不由想起了黄衣君主,这些太古级的存在拥有着凡人难以想象的力量,却也无一例外地踪迹神秘,半死不活……它们也有什么目的么?

  “未来的我们真的能改变什么吗?”林守溪想着太古众神,生出一丝无力感。

  “天行有常,不为尧存,不为桀亡……不要思虑太多了,这不是现在的我们该苦恼的。”慕师靖说。

  她亦生出了渺小无力感。

  林守溪也不知如何回应,沉默了会后,便顺着慕师靖所述的诗词背了下去:“应之以治则吉,应之以乱则凶。”

  慕师靖神色微滞,她看向林守溪,嘴唇动了动,竟也接着背诵了下去,“强本而节用,则天不能贫。养备而动时,则天不能病……”

  这是荀子的天论,这个世界的人没有读过,但他们可以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默契背诵,若琴瑟和鸣。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,仿佛纵观青山长河,横看软红万丈,他们也是唯一的知己。

  白祝在一旁呆呆地听着,也不知他们在对什么暗号,只觉得高深莫测,颇为助眠,她听了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。

  林守溪与慕师靖一句接一句地背完了整本书,接着,他们谁也没有再开口。

  半夜,林守溪抱着白祝,也要渐入梦中,慕师靖却忽地起身,姿态袅娜地向前走去,她走到了窗外投来的月光中,背对着他轻轻跪地,手折至颈后,将笔直光滑的黑发拢于胸前,安静的月光里,少女轻柔地解开了衣裳,黑裳的后领低垂,雪白的玉背、蜿蜒的脊线、秀丽的蝴蝶骨,它们被月光照着,如同古色古香的画。

  空寂荒败的殿中,少女跪褪罗裙。

  她只是在履行当初白雪岭上的约定。

  林守溪看着蝴蝶骨的位置……他记忆中的那对纤细疤痕,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  ……

  清晨,白祝从梦中醒来。

  她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云螺去喂云,终于,饿了好多天的云螺吃饱了云,稳稳当当地飞了起来。

  白祝高兴坏了,虽经历了两日的艰难,但她可以预见,未来的路途应是一帆风顺的。

  “走,厉害的白祝带哥哥姐姐去兜风。”白祝兴奋地趴上了云螺。

  她转过头,见林守溪在嚼着什么,立刻问:“哥哥,你在吃什么呀?”

  “是糖果,白祝要么?”林守溪笑着取出玉液丹,问。

  “白祝要!”白祝立刻点头。

  林守溪早就发现,这合欢散似乎年久失效,只剩下补充真气,温热身躯的功效了,所以他也放心地将一粒玉液丹给白祝,白祝嚼入腹中,只觉得原本无力的四肢一下子有了力气,身体也暖和了很多,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。

  “我也要。”慕师靖摊开手。

  “你自己不是有么?”林守溪淡淡道。

  昨夜的和谐好似昙花一现,两人又不对付了起来。

  慕师靖轻哼一声,也不多言,随手取来一颗吃下,丹药甜津津的,倒真像是糖果。

  白祝打头阵,林守溪垫底,慕师靖夹在他们之间。云螺空间不大,三人挤得很紧。

  不久之后,云螺晃晃悠悠地升起,载着三人往南飞去。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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